阿呆的透明泪

突然发现的半成品，有头没尾，也没有名字。








你一定听过许多的轰鸣声，列车行驶，海浪拍岸，汽笛声声作响，车辆失控撞向隔离带，还有，一生只一次的，属于亚瑟·柯克兰的坠落。




午夜的时候，世界都安静着，一个身影晃动着出现在浓雾中的阳台，他衣着单薄，面色不佳，细看还能从他的眼下找见熬夜的乌青。夜里的风是冷的，远处的光亮在雾气里像被罩了一层磨砂玻璃，他走出来时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寄希望于姜黄色的光能让他感到温暖些，可还是不免地朝手心呵了口气，他盯着眼前的一片迷茫陷入思考，也陷入沉默。接着转过头露出一个微笑，然后，你听，




“砰”。




亚瑟·柯克兰的所葬之处距离弗朗西斯·波诺弗瓦隔了两条走道，有人说他这位生前脾气异常古怪的诗人早早就为自己的人生终点做了打算，他一周至少要来上两次，每次都一言不发地站着，有时甚至每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没人知道他是来看波诺弗瓦还是来看自己的归宿，或者两者皆有。无论如何，当一个人被冠上英年早逝这个词时都不会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有人悲伤吗？有人替他心中孤傲圣洁，高不可攀的伟大诗人唱一曲悲怮动人的哀歌吗？他的读者在最后为他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送别会，寂寞愁苦的句子一笔一划将他掩埋，仿佛他的人生写照，亚瑟·柯克兰就像他笔下的主人公一样孤独，孤独地活着，孤独地死去，最后孤独着被祭奠。





在他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独来独往已经成了他的标签，永远处在教室最后一排，并且没有同伴。无数个这样的日夜放大了他心中疏离感，自我筑建的屏障与其说是冷漠不如称之为保护更加合适。





亚瑟·柯克兰的成名作《独木舟》中所提到的遥远而无边际的湖泊，深绿色的海藻交缠在一起，从湖底一路生长至游人的船底，它们似乎蕴含了某种力量，无论舟上人如何摆动船桨，激起的水波有多么剧烈，独木舟始终不曾移动分毫。也许海藻是他内心鬼魅的化身，他便是舟里无依无靠的游人，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体会那么一丁点“我想跳下去，也许往生，也许赴死。”的悲鸣。





我想知道他的人早已受够了他层出不穷的花边新闻，他的同性恋人，他的抑郁症，他的悲惨童年，他的无意识的自残行为。见报频率赶得上他的创作速度，最初，当那个画笔下充满了温暖色调的浪漫画家走进柯克兰的生活时，阴郁的英国诗人也曾显露过一瞬间的明媚，他写高山流水，写星辰变幻，写试探般的恋爱带给人的酸涩，甜蜜，思念，痛苦，和最最煎熬的两地分隔。不禁让人感叹，爱情果然是世间少有的良药，他对所有人都公正无私，慷慨赠予，美妙的样子一度使人忘记他的另一面。





如果说柯克兰是一株狂风里生长的树木，波诺弗瓦则很好地承担了为他遮风挡雨的责任。在他们共有的公寓里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英国人的小怪癖得以最大限度的表现出来，他数十天足不出户的习惯因为有了另一个参与者而更加放肆，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一切，阳光，雨露，还有朝阳与黄昏。偶尔有那么几次，亚瑟会溜到阳台上对着东方的天空，暮色还未散去，星光逐渐隐去最后一丝光芒，就要刺破云层的太阳迫不及待地堆出自己的灿金色，只是那颜色还混杂了朝霞的红，不清不楚的排列着，堆叠着，最后在他眼中变得饱满，鲜活。过不了多久，后知后觉的法藉画家就会出现在他的身后，距离不算太远，一抬手可以触摸到他沾了晨露的发梢。





他们深知对方是个怪人，这种怪通过创作，不动声色地融入进各自的作品中。亚瑟·柯克兰绝望至极的诗句，弗朗西斯·波诺弗瓦明快热烈的色彩，都指向两个极端。





该庆幸吗，两个不寻常的人消耗着彼此的余生，并且乐此不疲。






来说说弗朗西斯，看似家庭幸福，家境优渥的背景似乎已经隐去了他私生子的身份，父亲稳重，母亲端庄，而他更是艺术造诣非凡。如果他也像不知愁的少女一般相信童话世界，他就不会在见到柯克兰之后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对这个不苟言笑，甚至没有过多面部表情的怪诞诗人产生浓厚的兴趣。一当面波诺弗瓦认同他笔下的病态与黑暗，即使他不会公开承认自己的向往，另一方面，亚瑟·柯克兰像没有伪装的自己，这种有趣的心态让他在观察柯克兰时有一种审视自我的愉悦感。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讲述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怪异想法，而不用担心受到质疑，因为听众是柯克兰，粗眉毛的英国人不会反驳，他总是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说道：“噢，太棒了，弗朗西斯，你简直是个天才，我想我忍不住要把他们写下来了。”





所以本质上他们是相似的，与亚瑟的交心让他倍感舒畅，当他第一次用浓浓的墨色完成《重逢》时，他给自己灌下了一整瓶的威士忌，然后抱着睡倒在书桌前的亚瑟给了他一个吻。弗朗西斯从他的思想里汲取了现实与毁灭，相反的，亚瑟脑中的孤岛正驱散迷雾，木桨摇动，向不知名，也不确定的岸边靠去。






《夜与日》的发布伊始，几乎没人相信他出自亚瑟·柯克兰之手。人们似乎更愿意相信是弗朗西斯的手笔，字里行间的情绪拥有不同于以往的爱与希望，那是在他的作品中从未有过的温暖。除了同样强大的感染力，是柯克兰一贯的风格，他能把人拖入地狱的同时也能拽进天堂。